陽陽日記~Sherry部落格

(圖／張老師月刊)

「人，一輩子能做好一件事情就功德圓滿了。」短短十幾個字，看似話劇裡的口條，卻是李國修累積數十年的人生感言。

年終歲末，當臺灣用最亮麗、璀璨的煙火送別民國100年，李國修則將過去佳評如潮的「京戲啟示錄」，再度搬上舞臺。

之所以對「京戲啟示錄」情有獨鍾，主要是該劇暗嵌著李國修與父親之間迂迴幽邃的父子之情，以及對過往記憶的呈現。透過演出，李國修得以與過世多年的父親和諸多塵封往事，重新起了灶、暖鍋、下菜，再炒一回。

中國早期傳統社會中，父權形象的矗立，致使親子之間，存在著一道難以跨越的溝渠；無法言說的愛與關懷，只能深埋於雙方心中，從不輕易展露。然而，在父親心底，時時刻刻蘊蓄著對子女的殷殷期盼；而孩子對親情的嚮往裡，亦渴望來自父親一句關愛的問候。只是，禮教的隔膜，形成了一道透明冷硬的牆，把最親暱的血脈人倫，涇渭非明地畫分成兩條溪河，各自分流；遲未出口的愛，最終也隨著先人蓋棺，成了永世的缺憾。

序幕中，李國修在準備彩排之際，手持大哥做的手工戲靴，佇立於中華商場景片前，跌入與父親相處的童年回憶，他驚惶地跟太太說：「怎麼辦呢？時間一直往前，我只能憑記憶回到過去。」

是啊！面對生命中已然遠颺的人、事、物，就像劇中李國修所說的，只能憑記憶來追念了！

然而，往事卻常因我們無意間或刻意的淡忘，逐漸斑駁凋萎；許多人在追求嶄新自我的過程中，不經意便將過往抽離，讓時空在彈指間腐朽。李國修也發現：「人的記憶肯定經不起歲月的流逝，時間愈久記憶愈模糊！」

記憶，果真不復留存嗎？現實中，人們習慣將許多不足掛齒或難堪的回憶冰封，或是刻意遺忘，以為不復記得了，所有過的紛亂和難受，就會深埋凍凅，徹底消失；以為只要狠心拋下，自己就能像削皮去骨的哪吒，與親情俗緣就此做出完全的切割。

真能徹底切割？人們努力地逃離、規避不想要的曾經，但是不談論、不提及，不代表不曾存在；有過的種種，雖然被壓抑到記憶的底層，終年不見天日，卻每每在夜深人靜的闃黑裡隱隱浮現，在夢境與未明裡，拉起長長的弦，撩撥著心緒，帶出另一波的洶湧浪潮。

於是，舞臺上，主角與父親的時空對話，諸多回憶有如水母般一個個自心海浮出，彰顯著世上沒有永遠的「消逝」。記得與遺忘，只在人的一念之間，選擇思念，我們便得以時時刻刻與逝去的親人相擁、共話家常；選擇遺忘，則只是戴上一副眼遮、耳罩，不聽、不看，自我催眠。

「回憶總是美好的」，儘管往事裡多少嵌置些許的酸辛、疼痛與悵惘，但是透過追憶，我們得以重新檢視既往，發覺錯過的或誤解的，甚至在歲月的滌洗中，有了不同的心眼和詮釋，繼而與往事和好、全然放下。就好像劇中的李國修，藉著記憶的回溯，勾引出他與父親之間的情感圖像，其中虛構與真實交錯所迸發的炙人情思，也讓人一步一步走進自己的回憶，拉長一綹悠渺的思念，重新拼湊出自身早已遠去的生命印象。

而美好的回憶，則有如一畦畦的養料，默默地灌注在體內，慢慢育養著我們，甚至當遭遇挫折、孤單、創傷時，只要用手指輕輕挖起一小撮，往傷處敷去，那曾經有過的關愛感受，便自動竄出，為每一道傷口療傷、止痛。因此，或許唯有克服對於人生某些片段的膽怯、不敢面對，在自省中與記憶深情對視，並在當下用心感知生活，珍惜與親人、朋友、愛人之間或深或淺的緣分，我們方能更瞭解自己，讓生命臻至完整、美善。

自2011年12月23日至2012年1月中旬，「京戲啟示錄」假臺北市社教館城市舞台演出。